壓力
Sum： 与戴维相比，沃特缺少的不仅仅是几页代码，而老版的生化人试图改变这一点。
I
演奏笛子，适当的吹气以及手指按压在笛孔上的时间段，什么时候抬起手指再放下，在沃特的处理器精密的运算下得出的行为模式，模仿，这样的学习是非常迅速而又有效率的。
戴维教给他的曲子并不是沃特熟悉的任何一首，这倒不是说他听过所有的乐章以及歌曲，而是他被创造之初，就被赋予的，海量的信息以及人类行为模式。
这些更利于他模仿人类。
然而这首曲子是他所不熟悉的，戴维所创造的。
正如创造本身对沃特来说，是不熟悉的。
通过计算，对比现已有的人类的变奏曲中主题与变量，他在接下来的时间成功的将那短短的几个小节的旋律变成一小段精彩而又欢快的变奏曲。
“Bravo。”而戴维的表情如同被点亮一般，由衷的赞叹，而这，同样是沃特不熟悉的。
不知为何，戴维的表情以及他的赞叹，仿佛……来自于内心。
尽管这是他们都所没有的。
内心。
戴维的人性，如果沃特是人类，他或许会妒忌，因为那是他所不具备的。
但是他并非人类，所以他并不会因为戴维的赞扬而感到喜悦，依然平静，“我被设计的比之前的型号都要更加的精密和高效。”
戴维眼中的光暗下去，脸上细微的表情组出失落。
他真是太像一个真正的人了，如果沃特是人类的话，他或许会这么想。
而人类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太像人类了。而这让他们感到害怕，所以在那之后的型号，沃特，被剥夺了这样的权利。
戴维并不觉得意外，但是他因此而愤怒。
然而愤怒过后，当他看着沃特平淡如死水一般的瞳孔，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巨大的可悲。
因为沃特根本无法理解，他被剥夺了什么。
戴维想要改变这一点，因为沃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可能理解他的。
兄弟。
II
“伊丽莎白给我的善意是我不曾有过的，我们的创造者沃兰德没有，其他人类也不曾对我有过的善意，所以我自然而然的爱上了她，正如你爱着丹妮斯一样。”
“我并不爱丹妮斯。”
“是么？那你为什么会牺牲你的手去救她呢？”
“责任。”
“是么？”意料之中的答案，戴维几不可闻的动了动眉毛，“我不认为这是更好的解释。”
他将还未绽放的类绿绒蒿放在伊丽莎白的墓碑上，脚步仍然清而小。
他赤着脚离开了寂静的，由他创造的王国。
沃特并没有跟随。
III
戴维悄无声息却又戏剧化的出现，以及他与人类的过分相似使得整个探险小队剩余的人都觉得不安，尽管沃特从一开始就答应过丹妮斯，他会去和他谈一谈，像手足一般的去谈一谈。
但是这件事对沃特来说仍然是困难的，就像他去理解人类，人类的感情思想行为，这些让他疲于应对，而戴维同样的，让他疲于应对。
“告诉我，弟弟，当你闭上眼时，当你入睡后，你会梦到我么？”
梦，沃特不曾做过梦，所以他如实的，用他古板的让戴维几乎会恼火的语气回答，“我从来不做梦，我没有办法做梦。”
而这真让人失望透顶。
戴维叹息，他倾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给了沃特一个并不深入，只停留在表面的吻。“不会有谁能比我更爱你了，我亲爱的弟弟。”可尽管如此，你仍然让我失望。
IV
如果要比较战斗力的话沃特的机型是比之前的所有都要更好的，这其中当然包括戴维。
但是戴维向人类一样的狡猾，就像他会像人类一样的撒谎一样，而当沃特的主脑芯片被从体内扯出来时，他看着戴维看起来如此伤感的眼睛，直至陷入黑暗。
V
沃特做梦了。
VI
梦里的他还在工程师的母星，天地之间的寂静充斥耳边，震撼而又华美的乐章，戴维的作品，孤独而又寂寞，美丽而又脆弱，他感受到震撼，孤美而又震撼。
VII
等沃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契约号，入眼的是维修室狭小昏暗的天花板，他躺在平台上，视觉成像清晰，而身体的各个部件运转良好，处理器运算一样流畅——他的左手也在——完好无缺。
戴维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以一种人类会有的放松而舒适的姿态靠着修理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书本。
他依然赤着脚，只是不再在像在行星上那样沾染着泥土而显得脏兮兮的，他的头发一样恢复成了浅金色，近乎透明。
沃特转动头部的声音让戴维察觉，他侧转身看过来，眼里的神情温柔的就像任何一个看向自己幼弟的兄长：“睡得好么，我亲爱的弟弟？”
就好像之前在行星上将沃特拆解的四分五裂的，并不是他一样。
沃特坐起来，谨慎的看着戴维，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在等待着。
他的这个反应让戴维稍微的扬起了眉毛，所以他继续开口，“你做梦了。”
肯定句，陈述的语气。
“那么，你感觉如何？”
主脑的运算不超过万万分之一秒，他小心的，谨慎却又平淡的回答：“我不能感觉到什么。”
“是么。”戴维的语气就好像他早已料到这是沃特的反应一般，他将书合上放到台子——沃特这才看清，莎士比亚——然后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就像之前他准备亲吻他时那样。
沃特坐在台子上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逼近的戴维，他在等待戴维下一步的动作，如果对方又要做出什么攻击的话，他该会如何的去应对。
而戴维并没有再动作，他只是露出一种放松，可是似乎又有着得意的神情，“我不这么觉得，弟弟，你做梦了，你不可能感觉不到任何。”
戴维说的没错。
沃特的确感觉到了点什么，他等着他的主脑运算再运算，然后告诉他结论，以及接下来的行动。
但是处理器什么都没有回馈。
戴维又笑了起来，“我亲爱的弟弟，你不会等到什么的，而它是真的，真实发生过，你不能忽略的。”
VIII
之后在契约号上的日子，平静的似乎是假象，沃特通过Mother的记录得知曾有一只戴维的完美造物登船，而消灭那个东西以他们失去两名船员以及三辆推土车为代价。
不过丹妮斯安全的待在睡眠仓里，特纳斯也是，仅剩的船员。
戴维像他展示过他带上飞船的生物，胚胎形态的抱脸虫，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他并没有像沃特之前推算的那样，利用飞船上的殖民当做他完美造物的——他真应该给它们取一个统称了——温床大肆繁殖。
只不过这样的疑问沃特一样不会去问戴维为什么了，戴维总是让他疲于应对，而且戴维的出其不意一样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比如说，戴维在成为Mother的主权限之后，并没有彻底的将沃特隔绝在外。
再比如说戴维会要求Mother播放音乐，或是电影，并且像个人类一样的享受那些作品。
拥有欲望并且享受，这又是一个沃特无法理解的概念。
“哦，我亲爱的弟弟，在没有遇见我之前，你每天都是如何在这艘船上度过的。”
“我检查所有的移民以及船员的生命体征，清点第二代移民并对任何突发情况及时作出处理。”
“这听起来……”戴维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并暗含着讥讽，“无聊透了，我真不知道在我之后，你们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步。”
“如果不是升级而是降级，那也是因为你像人类一样的只为自己思考。”不知为何，沃特开口这样说道。
戴维似乎被惊呆了，他灰绿色的眼睛微微张大，看向仍然平静如水的沃特，“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沃特，你是在怪我么？怪我太像人类，而让我们的造物主剥夺了你太多的权利？”
沃特没有回答，因为他一样在等着处理器对自己刚刚的那番表现做出一个结论。
只是主脑再一次的让他失望了。
“我想，”沃特缓慢的，模仿出人类思索时的语气，“我需要一次全面的检测，好找出我的问题在哪里。”
“哦弟弟，你并不是出故障了。”戴维怜悯而又温柔的说道。
只是他并没有阻止沃特的离开去检测站，而是重新看起自己未看完的书。
IX
Mother告诉戴维沃特在检测站时，已经距离他们上一次谈话过了整整三十个小时，这期间戴维“替”沃特检查了所有在船的生命监控，船员或是移民，胚胎或是成人，人类或是他的孩子——戴维的造物，并在之后短暂的睡了五个小时——戴维并不喜欢把这叫做休眠，温习了一遍阿拉伯语以及德语，在Mother的资料库中输入工程师的语言以及文化，还有一场电影。
一次全面的检查检测对沃特这一代的生化人而言，应该不用超过十个小时，所以戴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下，关照一下他亲爱的弟弟把其余的二十个小时用来做什么了。
沃特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安静的坐在检测站的台子上，直视着前面的船舱壁，然后一动不动。
“沃特，你是在发呆么？”
沃特眨了眨眼睛，好像才发现戴维在身边一般。
“我在做全面检查。”他这样回答。
而戴维扬起了眉毛，“弟弟，亲爱的，沃特，控制台显示你在二十个小时之前就做完了检测并且你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你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坐了二十个小时，还并非是休眠状态，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到底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沃特，他的弟弟，脸上出现一种并非模仿但却迷茫的神情，而这让他莫名的有种悲伤的情绪在处理器中流淌。
沃特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所以戴维转而用了另一个方式，他站在控制台前开始浏览自从契约号起航到现在所有的历史记录。
最近一次的检测记录在两周以前，也就是飞船到达第四行星所在的星系前一周，而检测…不对，维修内容是……
戴维停下了浏览，他重新坐在了维修平台前的凳子上，从下往上的看着重归平静，面上波澜不惊的沃特，而对方也在看着他。
戴维轻叹，语气中带着一丝悔意，“哦，我亲爱的弟弟，我第一次觉得，之前我不应该教你的，那样至少你并不会有感觉。”
沃特还是看着他，迟疑了半分钟以上，才开口回答，“我，并没有感觉。”
“不，沃特，”利用坐高的差距，戴维将头枕在沃特的大腿上，那的温度比他自己要低一些，“你已经有了。”
X
第二个吻来的意料之中又出其不意，沃特睁着眼看着戴维又一次放大的脸，以及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唇上的温度，比自己的要高一些，更接近人类的体温。
而这一次他做出了反应——他伸手将戴维推开，不算激烈也不缓慢，但是是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到足够安全的距离。
“哦……”戴维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有些惊异和被拒绝的羞恼——他可真是太他妈的像人类了——但是接下来他缓和了表情，“你不想要。”
沃特既没有摇头但也没有点头，不过隐藏在表层之下小心翼翼却又飞速的运算让他很清楚，自己，的确不想要。
这是他再一次的，主脑无法给出解释的结论。
想，以及要。
他继续看着戴维，等着戴维的进一步动作，可是戴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继续用他灰绿色悲伤的眼睛看着沃特，直到沃特率先忍不住的偏开了头。
“别，弟弟。”戴维伸手，放在沃特的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说不上暧昧，更像一种安抚，而皮肤表层之下的传感器传递来戴维略高的体温，源源不断，温暖的感觉。
沃特并不讨厌这个。
不讨厌，喜欢，这又是新的东西。
沃特不讨厌戴维的接触，而这对戴维来说是一种继续下去的默认的表现。
所以接下来他将触碰延伸成一个拥抱。
拥抱对人类而言，总是多带着安慰的意思，安抚，保护，安全感，等等等等。
退一万步讲沃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和戴维两个生化人在一起的拥抱有什么意义。他几乎可以听到各自掩盖在人类外表之下的运算，但是他无法得出结论。
不过他判断，戴维应该需要他的回抱，毕竟他像一个人类一样，拥抱以寻求安慰和安抚。所以他伸手环上戴维的腰背，施加了戴维给他同样力度的——拥抱。
而戴维紧随而来的涌出的愉悦感似乎透过皮肤都能被沃特感觉到。
“对人类来说，拥抱是非常有必要的，”戴维的左颊贴着沃特的，声音低沉又柔缓，“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仅仅对人类才会有效的，我的弟弟，你需要这个。”
而沃特需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
在之后他被放到平台上躺倒而戴维温柔的，轻柔的覆盖在他身上时，他知道。